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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演义》“演义”系列：早期版本研究

（一）

周文业

作者  周文业

【作者简介】现任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传统文化数字化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北京唐藤中日三国文化交流与旅游推进中心副会长。从事《三国演义》版本研究多年，连续18次策划主办《中国古代小说戏曲文献暨数字化国际学术研讨会》。代表作有《三国志通俗演义—文史对照本》（周文业主编 邓宏顺编著）、《三国演义、三国志对照本》（许盘清 周文业 整理）、《红楼梦版本数字化研究》等。1968年清华大学自动控制系毕业，1970-80年山西太原无线电六厂副总工程师，1980-1995年山西太原电子研究所总工程师。1995-2005年任首都师范大学多媒体技术应用研究所副所长、现代教育技术中心主任、数字校园建设中心主任。

        1．“演义”系列早期版本概述

       《三国演义》版本分为“演义”和“志传”两个系列。“演义”系列又可分为早期版本和晚期版本二类。 “演义”系列晚期版本主要是各种李卓吾评本和毛宗岗评本。

 “演义”系列早期版本包括：嘉靖元年本、周曰校本（甲本、乙本、丙本）、夏振宇本、朝鲜活字本、夷白堂本。

  这些版本有共同特点，也有些差异，这些版本之间是什么关系，很值得仔细研究。本节首先概括介绍对这些版本演化的主要看法，然后再逐项仔细分析。

 （1）坊刻和官刻两种嘉靖元年本

  目前看到最早的《三国演义》版本是嘉靖元年本。很多人因此认为现存的嘉靖元年本就是最早的《三国演义》版本。但实际这是个错误的认识。

  现存的所谓嘉靖元年本并不是真正的嘉靖元年本，而是修改过的官刻版本。这就和《红楼梦》版本中大量的“脂本”如甲戌本、庚辰本、己卯本等情况相似，并非是其原本，而是过录本，即多次抄写后的版本，在过录中文字肯定有所修改，已不是原貌。陈翔华先生曾多次指出，因此他称现在看到的嘉靖元年本为“嘉靖元年序本”，意思是指此本有个嘉靖元年序，但并非刊刻在嘉靖元年。

  根据中国古典小说发展历程，最早的小说一般先是以抄本形式流传，后才有书坊刊刻出版。最后官府觉得小说对其统治有利，才出现了官刻本。这就是中国古代小说发展的三阶段：手抄本——坊刻本——官刻本。

  《三国演义》版本也有这三阶段。现存嘉靖元年本很明显是官刻本，是在原民间书坊刻本的基础上，根据官方需要修改后的版本。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嘉靖元年本已经不是真正的嘉靖元年本，有很多处文字做了修改。

  其中最大修改是，现存的嘉靖元年本中有大量的后人所加的论、赞，因为现存的嘉靖元年本是明显的官刻本，官方刊刻时插入大量的论、赞，在其原本中肯定是没有的。

  现存嘉靖元年本的另一处明显修改是对关羽之死的修改。原本和“志传”系列版本一样，在关羽之死描写中有很多对关羽不敬的记述。到官刻本将这些不敬的文字，逐字做了修改，如“首级”改为“英灵”等，将和尚“普静”改为“普净”等。

  证明现存的嘉靖元年本不是最早的刊本还有一个证据。此本第二十卷第九则（总第一百十九则）“张永年反难杨修”中正文“扯碎其书烧之”下有注：“旧本‘书’作‘板’”。此注表明在此本之前确实有个“旧本”，此处作“板”。

  因此我们在研究嘉靖元年本时，一定要时刻注意，现存的嘉靖元年本已经不是真正的嘉靖元年本了。至于古本嘉靖元年本的文字原貌，已经无法考证了，只能做一些推测性的分析。

 （2）嘉靖壬子本

  如前所述，“演义”系列中除最早的嘉靖元年本外，还有一些版本，包括三种周曰校本、朝鲜翻刻本、朝鲜活字本、夏振宇本、夷白堂本等。这些版本中，周曰校本刊刻在明万历年间，其他版本刊刻时间不详。这些版本肯定是有个共同的祖本，一般很容易认为这些版本祖本就是嘉靖元年本。但如前所述，嘉靖元年本分古本和现存本两种，这些版本的祖本是哪个嘉靖元年本？

  仔细对比分析这些版本的文字和现存的嘉靖元年本后，可以肯定：这些版本的祖本绝对不是现存的嘉靖元年本。最主要的证据还是关羽之死。如前所述，现存的嘉靖元年本对关羽之死做了彻底的修改，所有对关羽不敬的文字，一处不漏地全部修改了。

  但查这些版本，在关羽之死描写中，有的修改了，有的没有修改。由此可以肯定，这些版本的祖本肯定在关羽之死的描写中都没有修改。因此才会出现有的文字修改，有的文字没有修改的混乱局面。如果这些版本的祖本都修改过，这些版本就根本没有必要再改回去。

  这些版本的祖本是关羽之死未修改的版本，又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这些版本的祖本就是未修改的古本嘉靖元年本，另一种可能是，这些版本的祖本是另一个版本。

  因为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的“嘉靖壬午”被改为“嘉靖壬子”，因此这些版本的祖本就可能是嘉靖壬子本，而这个嘉靖壬子本就出自古本嘉靖元年本，非现存的嘉靖元年本。

  证明周曰校本有祖本的另一个证据和证明嘉靖元年本有祖本的证据相似。在第四卷第十三则（总第七十四则）“玄德风雪访孔明”中，在黄承彦口颂《梁父吟》一诗后有【考证】“古本作‘盛感皇天佑’”。这是指此诗中一句“岂惧皇天漏”，在“古本”中为“盛感皇天佑”，周曰校本改为“岂惧皇天漏”。这说明周曰校本之前确实有个“古本”。

  所以这个“古本”应该是指周曰校本的祖本，按照后面分析，可能就是嘉靖壬子本。

（3）“演义”系列早期版本演化

  按照上述分析，“演义”系列早期版本的演化过程如下。

l  坊刻嘉靖元年本：“演义”系列最早的版本是古本嘉靖元年本，但不是现存的官刻嘉靖元年本，而是书坊刊刻本。其中关羽之死文字中有很多对关羽不敬的描述。

l  官刻嘉靖元年本：官府在古本嘉靖元年本基础上修改，出版了大字内府本，即现在看到的嘉靖元年本。其中对关羽之死文字中对关羽不敬的描述全部做了修改。

l  嘉靖壬子本：在古本嘉靖元年本基础上，又出现了嘉靖壬子本，将“嘉靖壬午”改为“嘉靖壬子”，此本成为以后各种早期“演义”系列版本的祖本。其中关羽之死文字对关羽不敬的描述基本未改。

l  周曰校本：周曰校本分为甲乙丙三种，周甲本是残本，只存于中国社科院文学所，朝鲜翻刻本经考证其底本是周甲本，下面为叙述方便，凡提及周甲本实际是指朝鲜翻刻本，当然由于翻刻有些文字可能有修改。周乙本文字和周甲本略有不同，周甲本无插图，周乙本有插图。周丙本是周乙本的翻刻本，文字基本相同，插图删去刻工名字。

l  夏振宇本：文字和周曰校本接近，无插图，每页上有一标题。

l  朝鲜活字本：朝鲜在嘉靖壬子本基础上又刊刻了朝鲜活字本。

l  文字不同程度的修改：这些早期“演义”系列版本在各自刊刻时，又参照嘉靖元年本，对文字（主要是关羽之死）又各自做了不同的修改。如夷白堂本、夏振宇本对关羽之死文字中对关羽不敬的描述都未改，而三种周曰校本和朝鲜活字本都做了不同的修改。

  根据以上介绍，“演义”系列早期版本演化示意图如下。

下面分析“演义”系列早期版本的一些问题，包括：

l  “旧本”和“古本”

l  嘉靖壬子本

l  上海残叶

l  朝鲜活字本

l  嘉靖壬子本、上海残叶、朝鲜活字本

l  嘉靖元年本、周曰校本圈发

l  三种周曰校本的关系

          2．“旧本”“古本”研究

 （1）嘉靖元年本、周曰校本“旧本”

  证明现存嘉靖元年本之前还有古本嘉靖元年本的证据之一是现存嘉靖元年本的一条注释。

  周强（周兆新）先生早就指出[①]：证明现存的嘉靖元年本不是最早的刊本有一个证据。此本第二十卷第九则（总第一百十九则）“张永年反难杨修”中，描写张松背诵《孟德新书》，杨松告知曹操，曹操“遂令扯碎其书烧之”。在此正文下有注：

 武世宗时方刊板。旧本“书”作“板”，差亦。今《孙武子》只有魏武帝注。

此注表明在此本之前确实有个“旧本”，此处作“板”。

   周强（周兆新）先生早就指出[②]：证明现存的嘉靖元年本不是最早的刊本有一个证据。此本第二十卷第九则（总第一百十九则）“张永年反难杨修”中，描写张松背诵《孟德新书》，杨松告知曹操，曹操“遂令扯碎其书烧之”。在此正文下有注：

 武世宗时方刊板。旧本“书”作“板”，差亦。今《孙武子》只有魏武帝注。

此注表明在此本之前确实有个“旧本”，此处作“板”。

周曰校本此处文字和嘉靖元年本相同，也有类似“考证”：

柴世宗时方有刊板。旧本《三国志》。

  再查各种“志传”系列版本，此处也作“板”字，说明此注属实。当然此“旧本”是应该指古本嘉靖元年本，而不是“志传”系列版本，只是这两种版本此处都作“板”而已。

（2）周曰校本“古本”

  同样，证明周曰校本有祖本的证据也是一条注释，和证明嘉靖元年本有祖本的证据相似。

  在周曰校本第四卷第十三则（总第七十四则）“玄德风雪访孔明”中，在黄承彦口颂《梁父吟》一诗后有【考证】：

    古本作“盛感皇天佑”。

  这是指此诗中一句“岂惧皇天（佑）漏”，在“古本”中为“盛感皇天佑”，周曰校本甲本改为“岂惧皇天漏”，周曰校乙本为“岂惧皇天佑”。这说明周曰校本之前确实有个“古本”。“佑”即“佑”，但周曰校甲本和乙本不同。

  查现存嘉靖元年本此处和周曰校甲本一样，也是“岂惧皇天漏”，说明现存嘉靖元年本也和周曰校甲本一样做了修改。在后面有关关羽之死描写中，周曰校甲本也是很多处和嘉靖元年本相同。

  夷白堂本和周曰校乙本为“岂惧皇天佑”，而夏振宇本为“尽感皇天佑”，都很接近古本的“盛感皇天佑”。

  “志传”系列中，叶逢春本、余象斗本和古本一样，是“盛感皇天佑”。郑少垣本、杨闽斋本和简本是“深感皇天佑”。

由此看出，这句话有四种写法：

l  “盛感皇天佑”：古本，叶逢春、余象斗等“志传”本。

l  “深感皇天佑”：郑少垣本、杨闽斋本和“志传”简本

l  “尽感皇天佑”：夏振宇本。

l  “岂惧皇天佑”：夷白堂本和周曰校乙本、李卓吾本。

l  “岂惧皇天漏”：嘉靖元年本和周曰校甲本。

此句话的修改是：

（1）未改：“古本”和“志传”叶逢春本中为“盛感”；

（2）改较少：前句一字：

郑少垣本、杨闽斋本和“志传”简本：改一字“盛”改“深”；

夏振宇本“盛”改为“尽”，只改一字；

（3）改较多：前句二字：

夷白堂本和周曰校乙本将“盛感”改为“岂惧”，改二字。

（4）改最多：二句三字：

嘉靖元年和周曰校甲本也将“盛感”改为“岂惧”，

又将“佑”改“漏”，改三字，修改最多。

       只从文字修改很难判别版本的先后，表面看各自修改的可能性较大。

 3．“嘉靖壬子”研究

（1）《三国演义》引言中“嘉靖壬午”和“嘉靖壬子”问题

  在《三国演义》“演义”系列的早期版本中，有一篇修髯子（张尚德）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引》。此引言的撰写时间，不同版本的记载完全不同。在嘉靖元年本中记为“嘉靖壬午”，即嘉靖元年（1522年），因此一般称为嘉靖壬午本，或嘉靖元年本。

  但在周曰校本、夏振宇本等版本中，却记为“嘉靖壬子”，即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二者相差30年。如何解释这种问题？

  因为嘉靖元年本刻印十分精美，一般都认为嘉靖元年本的“壬午”不会出错。这样如何解释周曰校等版本的“嘉靖壬子”就成为关键。以前一般学者都认为，因为“午”字和“子”很接近，因此“壬子”是“壬午”的误刻。

  由于不仅所有周曰校本是“嘉靖壬子”，夏振宇本也是“嘉靖壬子”，这样不得不仔细考虑，“壬子”是否真是“壬午”的误刻。

  周曰校本现存三种版本。其中周曰校甲本只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图书馆保存唯一的一部残本，但无第一卷，因此无法知道其中张尚德引言的题署时间是“嘉靖壬午”还是“嘉靖壬子”。而周曰校乙本和丙本只是插图不同，文字相同，都写为“嘉靖壬子”。2008年韩国学者朴在渊先生发现了朝鲜翻刻本《三国演义》，经比对，发现此本文字与保存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的周曰校甲本文字完全一样，因此证明朝鲜翻刻本的底本肯定是周曰校甲本。其第一卷的修髯子（张尚德）引言的题署时间，和周曰校乙本、丙本一样，也是“嘉靖壬子”，而不是“嘉靖壬午”。由此肯定，周曰校甲本的题署时间也是“嘉靖壬子”。

  2010年，韩国学者朴在渊先生在发现《三国演义》朝鲜活字本后，首先提出：“嘉靖壬子”不是“嘉靖壬午”的误刻，而就是周曰校甲本（或其祖本）的刊刻时间。刘世德先生随后也同意了朴在渊先生的看法。并做了进一步的引申论述。

         如果周曰校甲本（或其祖本）刊刻于嘉靖壬子年，即将周曰校本（或其祖本）的刊刻时间，从周曰校乙本刊刻的万历十九年（1591年） ，大大提前到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就成为第三种嘉靖年间的《三国演义》刊本。其他两种是嘉靖元年（1522年）本和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的叶逢春本。这样其意义就十分重大了。

  但很多学者研究证明，周曰校各种刊本都刊刻于万历年间，从未有刊刻于几十年前的嘉靖年间的刻本。如果“嘉靖壬子”并非周曰校甲本的刊刻时间，那么如何解释“嘉靖壬子”呢？“嘉靖壬子”如是某个版本的刊刻时间，到底是哪个版本的刊刻时间呢？由于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都是“嘉靖壬子”，因此就有可能是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的共同底本，将“壬午”改为“壬子”；也可能是周曰校本改为“壬子”，而周曰校本是夏振宇本的底本，因此夏振宇本也是“壬子”。

  另外，夷白堂本是残本，没有第一卷，不知其是否也有此序言，序言是否也是“嘉靖壬子”。但仔细比对夷白堂本文字和周乙本十分接近，因此夷白堂本也可能属于嘉靖壬子本系列。

  这样嘉靖壬子本包括三种版本：

l  周曰校本（甲乙丙本）

l  夏振宇本

l  夷白堂本

（2）古代小说序言刊刻时间改变的实例

  但仍有很多学者坚持认为“壬子”是“壬午”的误刻。理由是，一般古代小说的刊刻时间，都单独说明，如周曰校刊本乙本的张尚德引言后，题有一行字：“万历辛卯季冬吉望，刊于万卷楼”，辛卯，即万历十九年（1591年）。也有版本将刊刻时间标记在书末尾。而修改原引言或序言时间，改为该版本的刊刻时间，似乎不太不合理。

  到目前为止，本人已经找到了古代小说版本序言修改刊刻时间的两个典型例子，分别是明代《西游记》的陈元之序言，和清代《飞龙全传》的序言。

  在《西游记》世德堂本中，有一篇陈元之序言《刊西游记序》，刊刻时间为万历壬辰，即万历二十年（1592年）。而在杨闽斋本中同样也有一篇《全像西游记序》，但其刊刻时间不是世德堂本的“壬辰”，而是“癸卯”，即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这肯定是杨闽斋本在万历三十一年刊刻此书时，特意将序言的时间，从“壬辰”改为“癸卯”。这是后出版本修改序言时间的一例铁证。

  此外，萧相恺先生又提供了《飞龙全传》版本修改序言时间的例子。

《飞龙全传》是清雍正、乾隆时小说家吴璇所著小说。

《飞龙全传》世德堂本有两篇序，时间分别为乾隆三十三年和三十五年。

  世德堂本之外，芥子园本两序时间却从乾隆改为嘉庆二年。

  这又是翻刻时修改序言时间的一例。

  以上两个修改序言刊刻时间的例子是毫无争议的，既然有此两例，因此对《三国演义》版本中“壬午”改为“壬子”问题就应该重新考虑，这种故意修改刊刻时间就应该是完全可能的。

         （3）嘉靖壬子年版

  既然有《西游记》杨闽斋本和《飞龙全传》修改序言刊刻时间的例子，说明现存《三国演义》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张尚德引言的时间，就有可能是从嘉靖“壬午”，改为嘉靖“壬子”。由于现存的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的引言都是“壬子”，如果“壬子”是“壬午”的修改，则这个修改可能出现在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的共同底本，也可能是周曰校本修改后，夏振宇本跟着修改了。

  这里要特别强调，这里的“嘉靖壬子”可能是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共同底本的刊刻年代。这是因为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与嘉靖元年本相比，有很多共同点，因此一般都认为它们或是有共同的底本。

  因此，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共同底本的刊刻时间，就应该是嘉靖壬子的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比周曰校乙本的万历十九年（1591年）早39年。这就填补了“演义”系列从嘉靖元年到万历十九年之间70年的空白。

  周曰校乙本有准确的刊刻时间是万历十九年（1591年），中川谕先生研究周曰校甲本刊刻于万历十五年（1587年）[③]。

    （4）夏振宇本刊刻时间

  周曰校本刊刻时间确定了，但和周曰校本有密切关系的夏振宇本的刊刻时间一直没有可靠证据。

  中川谕先生研究认为夏振宇本应该比周曰校本晚[④]，并认为夏振宇本是以周曰校甲本为底本的版本可能性最大。而且夏振宇本是在李卓吾批评本之前[⑤]。周曰校甲本的刊行既然是万历十五年前后，李卓吾批评本的刊行最早是万历三十年前后[⑥]，夏振宇本的刊行就在其间，即万历十五年到三十年之间。但是因为现存资料还不够，所以正确的刊行年代还难决定。等待着新资料的发现，要重新探讨。[⑦]

  日本关西大学博士后陈骏千在2019年3月31日出版的《中国古典小说研究》第22号发表文章《蓬左文库藏夏振宇本〈三国志演义〉について》，查到《三国演义》卷十第一则“孔明秋夜祭泸水”中“馒头”一词的“考证”为“传至今日出《事物原始》”，而周曰校乙本此“考证”词为“传至今日出《事物纪原》”。周曰校乙本引用《事物纪原》是宋代高承撰编的类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载：《事物纪原》十卷，明正统（1436—1449）间南昌简敬所刊。前有敬序云：作者佚其姓名。此书刊刻于嘉靖壬子年（1552年）和万历十五年（1587年）周曰校甲本和万历十九年（1591年）之前，因此周曰校本引用此书完全可以。

  而夏振宇本引用的《事物原始》和《事物纪原》同样也有“馒头”一词，夏振宇本引用的《事物原始》是明代张炬辑《新镌古今事务原始全书》，此书卷首有明代张翰（1510—1593）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撰写的序言。这样夏振宇本就肯定刊刻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之后。陈骏千的考证基本可信。

  我查周曰校本只此一例是考证馒头出处的《事物纪原》，看来周曰校很认真做了考证。而夏振宇更仔细，其实《事物纪原》和《事物原始》注释差不多，后者更简略，夏振宇根本无须改变周曰校本的考证。是否夏振宇手边有《事物原始》，就查了一下，改变了周曰校本的考证。

  由此一例可看出《事物纪原》和《事物原始》当时这种类书很流行，文人可能就当作百科全书常翻阅，否则周曰校和夏振宇不会去考证馒头。由此也可看出周曰校和夏振宇的仔细和认真了。

（5）“演义”系列早期刊本演化

  这样，《三国演义》有确切刊刻时间的早期版本，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不是版本演化前后）如下。

“演义”系列：

l  嘉靖壬午年，即嘉靖元年本（1522年）；

l  嘉靖壬子年，即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共同底本，距嘉靖元年本30年；

l  万历十五年（1587年）的周曰校甲本，距嘉靖壬子本35年。

l  万历十九年（1591年）的周曰校乙本，距嘉靖壬子本39年。

l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以后的夏振宇本，距嘉靖壬子本41年以后。

“志传”系列：

l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年叶逢春本，距嘉靖壬午本26年；

l  万历二十年（1592年）的余象斗本，距叶逢春本44年。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每种新版本的出现，相距30—40年，这可能也是一般版本更新的时间。

“演义”系列版本演化示意图如下。

     《三国演义》早期“演义”和“志传”系列版本演化示意图如下。

      （6）《三国演义》周曰校本序言和引言次序颠倒等问题

  以上分析了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的底本可能刊刻于嘉靖壬子年（1552年），由此还可以解释一些其他版本现象。

l  周曰校等版本的序言和引言次序颠倒问题

  在嘉靖元年本中，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是弘治甲寅的蒋大器序言在前，嘉靖壬午的张尚德引言在后。但在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中，次序却是相反。时间早的弘治甲寅蒋大器序言却在后，而时间晚的“嘉靖壬子”张尚德引言却反而在前面。这样的次序颠倒不太可能是无意的，而肯定是刊刻者故意为之，但为何要做这样的颠倒？过去很难解释。

  但如果认定，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的底本刊刻于嘉靖壬子，因此修改了张尚德引言的刊刻时间，则很容易解释。这是刊刻者故意而为之，将“壬午”改为“壬子”，以提示读者此本的刊刻时间。因此把张尚德引言放在前面，而把弘治甲寅的蒋大器序言改在后面。如前所述，《飞龙全传》也有颠倒两序的前后顺序现象，说明这和修改刊刻时间一样，是有相同例证的。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种合理的解释。

l  周曰校乙本引言后增加刊刻年代问题

  如前所述，周曰校甲本没有注明其刊刻时间，但仍采用了其底本嘉靖壬子的写法。但周曰校乙本在嘉靖壬子年之后，又增加一行字：万历辛卯季冬吉望刊于万卷楼。这说明周曰校乙本刊刻于万历十九年，这个说明可能是周曰校乙本刊刻者，为了与没有特别注明刊刻时间的周曰校甲本区分，因此周曰校乙本就在张尚德引言之后，特意说明了其刊刻时间。

（7）古代小说中引言刊刻时间修改问题

  以上详尽分析了“壬子”是“壬午”的修改的可能性，但对于《三国演义》版本这个看法也只是推测，仍有很多疑点。

l  可以认为，后刊刻者修改原引言时间，是想提升该版本地位，也有《西游记》版本的先例，但对于《三国演义》版本，由于并未找到刊刻于嘉靖壬子年的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共同的底本，仍不是铁证。

l  为何周曰校甲本没有增加其刊刻时间，而周曰校乙本刊刻时，却新增加了其刊刻时间“万历十九年”？

  由于仍存在这些疑问，因此仍不排除“壬子”是“壬午”的误刻，或其他可能性。

  总之，由于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都是“壬子”，因此“壬子”和“壬午”，无论是误刻，还是故意修改，都肯定发生在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的共同底本上。

  国内研究古代小说序跋的专家萧相恺先生对此问题看法如下：

在古小说中，后刻的版本在序言的署年方面，存在如下几种情况：1.与初刻的署年相同，这种情况自然是正常的；2.与初刻所署时间不同，又分几种情况：刊刻时序作者仍然在世；刊刻时序作者已经去世，甚至去世很长时间了。这样的例子，除《三国演义》《西游记》外，还有清《飞龙全传》。至于调整序言的次序，这亦不乏其例，如清《飞龙全传》嘉庆年间重刻就改变了两篇序言的顺序。具体到《三国演义》序言的署年“壬子”是否“壬午”的误刻，这就难说了。说它是据刊刻年代改署，有这种可能。可以负责任地说，上述的《西游记》《飞龙全传》例证，说明这绝不是孤证。但“误刻”的可能也存在，要证明非误刻，得有其他过硬的证据。

  萧先生的分析很全面，对这个问题可以得出如下结论：中国古代小说中有修改序言刊刻时间的现象，目前发现至少有三例。

  因此对此问题有如下结论：

l  明嘉靖年间刻印的《三国演义》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中，张尚德引言末尾的题署时间“嘉靖壬子”，可能并非“嘉靖壬午”的误刻，而是其共同底本（古本）的刊刻时间，即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晚于嘉靖元年30年。由于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引言都是“壬子”，因此将“壬午”改为“壬子”可能是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共同的底本所为。

l  明万历年间刊刻《西游记》杨闽斋本和二刻唐僧西游记在万历三十一年刊刻此书时，也出现将陈元之序言的时间从壬辰改为癸卯的现象。

l  清《飞龙全传》在嘉庆年间重新刊刻时，也出现将原刊刻时间从乾隆改为嘉庆的现象。

l  除修改刊刻时间外，在《三国演义》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以及《飞龙全传》刊本中，都出现颠倒原刊本序言顺序的情况。

  从明嘉靖、万历，到清乾隆、嘉庆，古代小说中多次出现引言刊刻时间修改现象，说明这不是孤证，而是一个多次出现的现象。至于书商改变刊刻时间的目的，很可能是书商故意作伪，使读者误以为此序言就是为此刊本所写，从而提升此版本的地位。

  总结：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是《三国演义》“演义”系列早期重要版本，由于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两本中的张尚德引言的刊刻时间都不是“嘉靖壬午”，而是“嘉靖壬子”，因此“壬子”可能不是“壬午”的误刻，而是在它们的共同底本中故意修改的，所以周曰校本和夏振宇本的共同底本可能就是“嘉靖壬子本”。

① 周兆新：《三国演义考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1版，第199—202页。

① 周兆新：《三国演义考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1版，第199—202页。

[③] 中川谕：《周曰校刊〈三国志演义〉について》，《东北大学中国语学文学论集》，第16号，2011年。

[④] 中川谕：《〈三国志演义〉版本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8月第1版，第52页。

[⑤] 中川谕：《〈三国志演义〉版本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8月第1版，第二章第二节。

[⑥] 中川谕：《〈三国志演义〉版本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8月第1版，第二章第二节。

[⑦] 中川谕：《关于夏振宇本〈三国志传通俗演义〉》，《第十二届中国古代小说戏曲文献暨数字化国际研讨会论文集》，2013年8月23日。

以上摘录周文业著《古代小说数字化二十年》（中），河南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一版。

      资料来源：周文业提供

      收录时间：2024年0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