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解读成语“求田问舍”“髀肉复生”“三顾茅庐”“如鱼得水”

—— 揭示刘备成功之秘诀

谭良啸

 研究员，毕业于四川大学历史系，先后曾任成都武侯祠博物馆副馆长，成都永陵博物馆馆长，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成都武侯祠博物馆学术委员会委员、四川省社科重点研究基地诸葛亮研究中心学术顾问、四川省诸葛亮研究会顾问。

 摘要：解读“求田问舍”“髀肉复生”“三顾茅庐”“如鱼得水”这四个成语，可以得知：有救世抱负的刘备，在荆州寄人篱下时并没有消沉，而是在反思失败的原因，然后急迫地寻贤访士；“三顾茅庐”得到最为需要的大才诸葛亮，他产生了“如鱼得水”的感觉。因此从解读“求田问舍”“髀肉复生”“三顾茅庐”“如鱼得水”等成语得知：坚定信念，屡受挫败而不屈不挠，屈尊延请并倚重大才，是刘备获得成功、登上帝王宝座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刘备  四个成语  成功秘诀

 在我国成语典故中，有众多出自三国人物故事。这些成语典故构成了三国文化的一部分。中华书局出版的《三国演义大辞典》收录了出自三国的成语366条，其中关于刘备的成语有14条[①]。这些源于刘备的成语，主要反映的是他顽强奋斗、思贤若渴的故事。本文仅以“求田问舍”“髀肉复生”“三顾茅庐”“如鱼得水”等成语加以解析，揭示刘备获得成功、登上帝王宝座的秘诀。

一、成语“求田问舍”反映出刘备的政治抱负

建安五年（200），刘备被曹操穷追猛打，连连败北，流离失所，最后逃到荆州刘表处。

从寄居荆州，至建安十三年（208）曹操挥师南下，刘备逃离襄阳，前后有七年多。在这七、八年的时间里，他受到刘表礼遇，常常被邀请去摆谈，宴饮。“求田问舍”和“髀肉复生”这两个成语，就是他在与刘表摆谈、宴饮时发生的故事。从这两个成语可以看到刘备的政治抱负和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志向，始终不甘消沉的状况。

“求田问舍”意思是：买田置屋；形容只关心个人小利，没有远大志向。出自《三国志·魏书·陈登传》中刘备与许汜的对话。史书载曰：“许汜与刘备并在荆州牧刘表坐，表与备共论天下人，汜曰：‘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备谓表曰：‘许君论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为善士，不宜虚言；欲言是，元龙名重天下。’备问汜：‘君言豪，宁有事邪？’汜曰：‘昔遭乱过下邳，见元龙。元龙无客主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小床。’备曰：‘君有国士之名，今天下大乱，帝主失所，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何缘当与君语？如小人，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邪？’表大笑。”[②]

许汜认为陈登出自边鄙之地，对人粗鲁无礼。而刘备却赞陈登的态度，十分鄙视许汜这种小人。因为在天下大乱、帝王失所之际，一个有志之士应该忧国忘家，怀抱救世之志向，而不可只关心个人私利，去买田置屋。他在评论陈登（字元龙）对待许汜的同时，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和志向。

关于刘备的政治抱负，史书记载他年少时有“吾必当乘此羽葆羽葆车盖”的梦想，进入政坛后有“从讨董卓”和参加“衣带密诏”诛曹以兴汉的行动，而他与刘表、许汜的这番对话，是他第一次袒露出自己的国家观念和政治抱负。在荆州，刘备虽然寄人篱下，已过不惑之年，多年无所建树，而这番话则表明，忧国救世的抱负，从未泯灭，依然在他心中涌动。

二、成语“髀肉复生”反映了刘备的顽强执着

正是刘备心中依然涌动着的忧国救世志向，让他“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引出成语“髀肉复生”。

“髀肉复生”意思是：因为久不骑马，大腿上的肉又长出来了；形容生活长久舒适，或感叹虚度光阴。事见《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九州春秋》。史书载曰：“（刘）备住荆州数年，尝于（刘）表坐起至厕，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还坐，表怪，问备，备曰：‘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③]

《资治通鉴》在这段话下，胡三省评曰：“史言（刘）备志气不衰，所以能成三分之业。”[④]《三国演义》在这段话下，毛宗岗评论说：“刘表下泪是儿女泪，玄德下泪是英雄气。刘表为家庭系情，玄德为天下发愤。”李渔评赞曰：“真丈夫语。”[⑤]

解读刘备“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人们读到的是他不计成败，对实现抱负的执着和顽强。

刘备从小萌生“当乘羽葆车盖”的梦想，然后为了这梦想投身于诸侯纷争的乱世，不屈不挠地去厮杀。从公元184年起兵，二十多年里，他屡遭挫败。如今年已四十多，无所建树，岁月蹉跎，“见髀里肉生”，不禁悲从心生，他涕泪横流，对老将至而功业不建他心有不甘啊。

正是这种依然在心中涌动的忧国救世志向，正是这种对追求的顽强，让他密切关注着天下形势。当曹操北征乌桓出现绝好的袭击战机时，“先主说表袭许，表不能用”。刘表没有采纳，事后很懊悔，说：“不用君言，故为失此大会”。刘备说：“今天下分裂，日寻干戈，事会之来，岂有终极乎？”[⑥]刘备这是在宽慰刘表，也是在告诉自己，机会总是会有的。

正是这种依然在心中涌动的忧国救世志向，正是这种对追求的执着，让刘备在等待寻求机会，以期奋起。“求田问舍”的评论，提醒他不忘志向，提醒他的责任；“见髀里肉生”的泪水，则激起他的斗志，激起他的紧迫感。他在苦苦反思中得到自己屡遭失败的原因。于是，他急迫地寻贤访士；于是，有了屈尊“三顾茅庐”的故事。

三、成语“三顾茅庐”反映出刘备的求贤诚意

 成语“三顾茅庐”，比喻诚心诚意一再邀请。事见《三国志·诸葛亮传》，史书的记载极为简略：“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其实，“三顾茅庐”发生之前，有一个他寻求大才的过程。

刘备在访求贤士的过程中，先是在新野得到智谋之士徐庶，他以为得到大才，不料山外有山。史载：“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之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刘备当时对年轻的诸葛亮缺乏认识，以为这仅仅是他们朋友间的推荐，没有产生屈尊去顾访的冲动。

其后，他在荆州名士司马徽（字德操）那里又听到诸葛亮的大名。“刘备访世事于司马德操。德操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⑦] 这次从名士口中听到号称“卧龙”孔明的大名，给予刘备极大的震动。于是他听从了徐庶的劝告，亲自去隆中登门拜访。“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

公元2007年，刘备第三次去到隆中，拜访诸葛亮。他开诚布公的诸葛亮说：“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汉朝衰落，天子流亡，奸臣窃取皇权，刘备表示有志于在天下伸张大义，虽然“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请求为他出谋划策。

47岁的刘备，有左将军、豫州牧、宜城亭侯的官爵，有“天下英雄”的美誉，一次，二次，三次去拜访一个27岁的布衣青年，这令人感动。在屡遭挫败、寄人篱下之时仍表现出安邦兴国的执着志向，仍表现出要挽狂澜于既倒的倔强，这让诸葛亮感佩。于是，对于刘备力图兴复汉室，需要一个可行规划方案的请求，诸葛亮坦诚谈出自己对天下形势的看法，呈上著名的策划方案《隆中对》。

在《隆中对》中，诸葛亮指出当前的形势是：天下分裂，豪杰并起；面临的对手一是曹操，他发挥“人谋”战胜了袁绍，已经强大，“不可与争锋”；二是孙权，他根基牢固，“可以为援而不可图”；而刘备势力发展的方向是：荆州乃用武之国，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益州乃天府之土，“智能之士思得明君”；成就霸业的有利条件是：刘备系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成就霸业的步骤是：跨有荆、益二州，保其岩阻；然后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接好孙权，内修政理；等待天下有变；成就霸业的战略战术是：两路出兵，荆州之军以向宛、洛，益州之众出于秦川，一举完成“兴复汉室”、一统天下的目标[⑧]。

刘备第一次明确地知道了自己的优势、发展的方向和实现目标的可能性，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连连称：善！诸葛亮后来在《出师表》中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⑨]对刘备多次大驾屈尊登门求教，他深受感动，于是同意为之效力。

刘备“三顾茅庐”得到“卧龙”诸葛孔明，得到一位忠心辅佐的大才。这一故事经《三国演义》的演绎，生动感人，广为流传，成为中国古代社会礼贤下士的经典。

四、成语“如鱼得水”反映出刘备对人才的倚重

成语“如鱼得水”意思是，像鱼得到水一样；比喻得到跟自己最相投合的人或最合适的环境。史载：“（刘备）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等不悦，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鱼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⑩]诸葛亮出山后，刘备与之情谊日益深厚，关、张等老将为之不悦，刘备解说道，他有了孔明就像鱼得到水一样，把得到诸葛亮视作自己生存发展的最好条件。关、张等老将知道了诸葛亮的作用和在刘备心中的地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这是刘备得到诸葛亮后表现出对大才前所未有倚重的心声。

为什么刘备要这样比喻他得到诸葛亮呢？刘备起兵后对人才的延揽也一直十分重视，在平原为官时就对来投奔的士人不论才能高低一律竭诚欢迎：“士之下者，必与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无所简择”[11]。但是，由于“贩履织席”的社会下层出身，他得到的人才层次偏低，集团的成员以武人为主，一直缺乏高大上的智能之士辅佐，他在反思中意识到这是二十多年屡遭挫败的重要原因。如今“卧龙”诸葛亮的到来，事业规划《隆中对》的制定，让处于穷途末路的刘备清楚了自己的两大优势：“帝室之胄”和“信义著于四海”；明白了势力发展的方向：占据荆州、益州；确立了完成“霸业可成，汉室可兴”大业的方略。为此刘备一扫心中的阴霾之气，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让他不能自已。他明白自己找到了事业发展最为需要的人才，有久旱逢雨、如鱼得水的感觉，因此与诸葛亮“情好日密”，对关、张等老将发出“如鱼得水”的慨叹。

五、执着和人才，刘备的成功秘诀

诸葛亮“少有逸群之才”，智慧韬略一流；《隆中对》有预见性，接地气，可实施。从此，“如鱼得水”的刘备，事业开始有了转机。公元208年，曹操挥师南下，诸葛亮出使东吴，说服孙权联合抗曹；孙、刘联军取得赤壁之战的胜利，刘备因此获得荆州四郡，有了立足之地，为荆州牧。211年，按《隆中对》的意图，刘备率军西进益州，214年入主成都，领益州牧；219年从曹操手中夺得汉中，称汉中王；在曹丕代汉后，于221年在成都称帝，重建汉朝。刘备终于成就了三分天下有其一的霸业，奠定了“兴复汉室”、一统天下的基业。

从选择解读的这四个成语可以看到，刘备无论处于怎样不利的境地，他始终念念不忘他的梦想，他的霸业；无论在怎样的逆境中始终没有放弃他的追求，他的希望。所以陈寿在《三国志·刘备传》中给了他“折而不挠”的评语，对他屡受挫折而不屈不挠的精神大为赞赏。

学者谭良啸先生认为，刘备在荆州闲居时，“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发出“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的悲叹，是他不甘心未建功业而老死。他在荆州数年默默无所作为，却念念不忘“欲信大义于天下”；虽然智术浅短，处境狼狈，却“志犹未已”。这种折而不挠的壮志和毅力，确实难能可贵[12]。

学者方北辰先生指出：刘备“他的成功，主要秘诀之一在于他超越常人想象的‘坚韧’品质。他还称得上是不断反思自己总结失败经验的优秀楷模，……因为通过认真反思，他才发觉自己确实缺乏高瞻远瞩的战略设计能力。于是三顾茅庐，恭恭敬敬请来比自己年轻二十岁，但却具有超人眼光的忠诚辅佐。”[13]对大才的倚重，是他成就三分天下有其一的重要原因。

解读“求田问舍”“髀肉复生”“三顾茅庐”“如鱼得水”这四个成语，可以得知：“忧国忘家，有救世”抱负的刘备，在荆州蹉跎岁月，寄人篱下，“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这泪水虽有悲伤却激起他的斗志，激起他的紧迫感。于是，他反思失败原因，急迫地寻贤访士；“三顾茅庐”得到诸葛亮，《隆中对》又为他展现出一幅取威定霸的蓝图，坚定了他实现目标的信心。刘备因得到最为需要的大才，产生了“如鱼得水”的感觉。解读“求田问舍”“髀肉复生”“三顾茅庐”“如鱼得水”这四个成语，可以得知：坚定信念，屡受挫败而不屈不挠，屈尊延请并倚重大才，是刘备获得成功、登上帝王宝座的重要原因。

参考文献

【晋】陈寿撰、【宋】裴松之注：《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

【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

沈伯俊 谭良啸：《三国演义大辞典》﹝M﹞。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

陈曦钟等辑校：《〈三国演义〉会评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

谭良啸：《天下英雄刘备》﹝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

方北辰：《刘备：“常败”的英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

注释

[①] 沈伯俊 谭良啸：《三国演义大辞典·成语》，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691——725页。

[②]【晋】陈寿撰、【宋】裴松之注：《三国志·魏书·陈登传》卷七。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29页。

[③]【晋】陈寿撰、【宋】裴松之注：《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卷三十二，注引《九州春秋》。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76页。

[④]【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汉纪五十六·献帝建安六年（二0一）》卷六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2042页。

[⑤]陈曦钟等辑校：《〈三国演义〉会评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420页。

[⑥]【晋】陈寿撰、【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国志·蜀志·先主传》卷三十二注引《汉晋春秋》，877页，中华书局，1959年。

[⑦]【晋】陈寿撰、【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卷三十五，注引《襄阳记》，913页，中华书局，1959年。

[⑧]【晋】陈寿撰、【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卷三十五，912页，中华书局1959年。

[⑨]【晋】陈寿撰、【宋】裴松之注：《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卷三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912/920页。

[⑩]【晋】陈寿撰、【宋】裴松之注：《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卷三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913页。

[11]【晋】陈寿撰、【宋】裴松之注：《三国志·蜀书·刘备传》卷三十二，注引《魏书》。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73页。

[12] 谭良啸：《天下英雄刘备·历代评说》，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41页。

[13]方北辰：《刘备：“常败”的英雄·北京增订版自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页。

资料来源：谭良啸提供

收录时间：2023年0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