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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纠结与反思

谭良啸

研究员，毕业于四川大学历史系，先后曾任成都武侯祠博物馆副馆长，成都永陵博物馆馆长，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成都武侯祠博物馆学术委员会委员、四川省社科重点研究基地诸葛亮研究中心学术顾问、四川省诸葛亮研究会顾问。

刘备一生有过三次纠结与反思，这三次是他成功的基础。

一、 在许都，明确了政治目标，参加“衣带密诏”

建安四年(199)，刘备与曹操合力擒杀吕布后随其去到许都。参与“衣带密诏”同盟。

《三国志·刘备传》记载：“汉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先主……与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同谋。会见使，未发。”汉献帝的老丈人董承说得到从衣带中传出的密诏，要诛杀曹操，刘备参与其事，并积极与相关者密谋。后因被曹操派出离开许都，未能行动。

刘备在许都参与“衣带密诏”，诛曹以振兴衰微的汉室王权，这是他起兵后第一次明确表态自己的政治立场，这是他在纠结后的结果。

(一)政治目标不确立的十五年

24岁刘备起兵，到39岁时在许都参与“衣带密诏”，这十五年中他没有明确的政治目标。梳理他这十几年的经历，可以看到他一直作为军阀混战中的配角，在为求生存求发展而厮杀奔波。

1、东奔西跑的十几年。

公元184年刘备起兵，率众随邹靖镇压黄巾军有功，得任安熹县县尉，开启了他人生创业的第一步。190年，汉灵帝死，天下大乱，他追随关东群雄讨伐董卓;战败后投奔辽西公孙瓒，成为其部下，任别部司马，开始介入军阀混战。191年，受命攻打袁绍，因功任平原令、平原相;北海相孔融求救，刘备随即发兵往救，因此名声大震。192年，为袁绍军所败，丢失平原，去齐国。193年，徐州牧陶谦受曹操攻打，刘备受邀即去救援。194年，刘备得陶谦人马资助，投归陶谦，被荐为豫州刺史;陶谦临终托付，刘备接任徐州牧。195年，接纳败逃来的吕布。196年，袁术欲夺取徐州，攻打刘备;曹操为笼络刘备，上表刘备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刘备被袁术打败，而吕布受袁术拉拢，乘机背叛夺取徐州，刘备败逃，无所依存，只得请降于吕布;刘备兵力迅速壮大，吕布不安，率兵攻打，刘备败走去许都投归曹操;曹操以刘备为豫州牧，并补充军粮兵员，然后刘备杀回徐州。198年，刘备又被吕布打败，败逃途中遇上曹操，遂与之合力攻克徐州，擒杀吕布;次年随曹操去许都。

2、受利益的驱使不分敌友。

在这十几年里，刘备先后和公孙瓒、孔融、陶谦、袁绍、袁术、曹操、吕布等不同的诸侯豪强分分合合，攻来打去。如投靠公孙瓒又背弃他;接纳吕布又被吕布攻打，投降吕布后再次被吕布打败;攻打曹操又投奔曹操，得曹操赏识后又与之合力擒杀吕布。他虽然也曾一度为刺史、州牧，官至镇东将军，成为一方诸侯，但没有摆脱求生存谋发展、争地盘夺部众的命运，都是在为了个人和小集团的利益厮杀;他不分敌友，缺乏是非观念，只是受利益的驱使。

3、因仁德信义在上流社会崭露头角。

在这十几年中，刘备的表现亦有可圈可点之处。一是在平原时，施仁政，得人心，有治绩。史称：“是时人民饥馑，屯聚钞暴。(刘)备外御寇难，内丰财施，士之下者，必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无所简择。众多归焉。”甚至连刺客都不愿刺杀他。二是因大力救援孔融、陶谦，得士大夫阶层看重，获得仁义的名声。史载，孔融被困，向刘备求救，刘备惊喜：“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即领兵救援。其后陶谦求救，他也义不容辞前往。当他被徐州士人推举为州牧时，获得豪门和士族认可。如孔融、陈登就力推刘备，袁绍也十分赞同说：“刘玄德弘雅有信义，今徐州乐戴之，城副所望也。”他因仁义的名声进入到主流社会的视野，受到一些诸侯的认可、器重。

起步社会底层的刘备，虽有“成大事”的雄心壮志，也在不懈地拼搏，由于名微众寡，在那诸侯纷争、弱肉强食的时代，他在投靠、挨打、投靠中奔忙，对于自己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是迷茫的。所以在最初的十几年中，始终没有看到他提出什么政治主张，没有看到他奋斗的政治目标。

(二)背弃曹操参与“衣带密诏”

刘备在政治舞台崭露头角后，受到诸侯关注，其中以曹操的器重最为突出。但是他却背弃了曹操。

建安元年(196)初，“曹公表先主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其后“先主败走归曹公。曹公厚遇之，以为豫州牧。将至沛收散卒，给其军粮，益与兵”。建安四年(199)，刘备“从操公还许。表先主为左将军，礼之愈重，出则同辇，坐则同席”。

对刘备，曹操先后上表推荐他为州牧、左将军，封侯，视为座上客，可谓器重之至。虽然曹操是在利用他，想控制他，但并没有加害他的意图。如谋士程昱曾说：“观刘备有雄才而甚得其众，终不为人下，不如早图之。”曹操则不同意，说：“方今收英雄之时也，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刘备却参与“衣带密诏”要谋诛曹操，并以此表明自己兴复汉室的政治目标。

(三)为什么参与“衣带密诏”同盟

对曹操的几次恩义有加，刘备反而选择参与“衣带密诏”密谋，诛曹以复汉，从朋友、盟友的角度看，他不厚道，忘恩负义。为什么会如此呢?可从许都的政治环境得到答案。

1、许都政坛提升了他的思想境界。

许都，作为当时国家政权的中心，争权夺利的斗争变换为另一种形式进行得更为激烈。刘备位列左将军，已进入政权的高层，可以上朝议事，并和很多文臣武将有所交往，目睹了朝堂内外的明争暗斗。关于刘备在许都的言行除与曹操的交往外，史书的其他记载不多。不过应该有孔融、董承等人。《后汉书·孔融传》记载了刘备为豫州牧时“表领青州刺史”，曾上表推荐孔融。后来“献帝都许，征融为将作大匠，迁少府”。所以刘备到许都后，与孔融因之前的关系，肯定会有所交往。在许都刘备是曹操的座上客，董承邀他参加“衣带密诏”同盟，而他是否愿意二人必然有几次接触、交谈，才能确定下来。可惜这些细节史书都没有载录。

刘备到许都后，从打打杀杀的战场来到国家权力的中心，进入主流社会，接触到各种上层人物，耳闻目睹朝廷没有硝烟的政治斗争。忠臣贤士的种种言谈议论，朝廷斗争的激烈，使他的眼界得以开阔，思想观念开始转变，他开始反思他的作为。他明白赈灾济民只是小义，给粮益兵也是小利;他在思索，什么是大德大义，什么是自己应该从事的伟业。他的思想境界不再停留在那种只为地盘、集团利益的狭小思维中，逐渐被安邦定国的政治理想所代替，他的政治目标逐渐清晰。

2、忠君大义的影响。

忠君仍是汉末的主流思想。汉代形成的君臣之义，是士大夫恪守的原则。虽然经黄巾起义军的冲击，董卓的乱政，皇权受到打击，但是维护皇权，忠于汉室仍是当时社会的主流。山东诸侯兴兵讨伐董卓时称“兴义兵以诛暴乱”。荀彧在劝曹操“移驾”许县时就明确指出：在天子蒙尘之际，“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国难见忠臣。他强调在皇上蒙难受辱的时候，更需要大德大义，更能彰显一个人的忠诚品德。

曹操迎献帝都许后，许多随驾的文武大臣也来到许都。其中有一批“戮力同心，兴复汉室”之士，如董承、孔融、荀彧等。曹操为集权势于一身，在大肆清除异己过程中，必然会遭到忠于汉室臣子们或明或暗的反对。如对忠于汉室的太尉杨彪，曹操诬以“欲图废置，奏以下狱”。而“杨彪获罪，惧者甚众”，杨彪位列三公而无故获罪，朝野震恐。孔融此时在京师任将作大匠，他立即去见曹操，指出“今横杀无辜，则海内观听，谁不解体?孔融鲁国男子，明日便当拂衣而去，不复朝矣”。曹操令满宠拷问杨彪，“融与荀彧皆属宠曰：‘但当受辞，勿加考掠。’”要满宠不要拷打杨彪。杨彪虽被免罪，但“见汉室衰微，政在曹氏，遂称脚攣”，不再上朝。曹操的霸道和一批忠于汉室臣子间的激烈斗争，必然会给刘备以强烈的影响，促使他思考自己的选边站队。

3、曹操的专横引起的不满。

建安元年(196)八月，曹操入朝自领隶校尉，录尚书事，掌握朝政大权后，“移驾”出洛阳，迁都至许，将献帝完全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史载：“自帝都许，守位而已，宿卫兵侍，莫非曹氏党旧姻戚。议郎赵彦尝为帝陈言时策，曹操恶而杀之。其余内外，多见诛戮。操后以事入见殿中，帝不任其愤，因曰：‘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辛垂恩相舍。’”迁都至许，自此形成曹操奉天子以令诸侯的形势，天子守位而已。而皇帝不愿意成为傀儡，忠于汉室的臣子也不愿意看到权臣专横，他们希望汉室稳定、强盛，所以行动起来了。“自都许之后，权归曹氏，天子总己，百官备员而已。帝忌操专偪，乃密诏董承，使结天下义士共诛之。”于是“衣带密诏”事件应运而生。

4、献帝的遭遇引起刘备的同情。

中平六年(189)，刘协九岁时，被董卓立为帝后就成为傀儡。初平三年(192)董卓被杀后落入其部将李傕、郭汜手中，现在又为曹操所控制。刘备之前自然耳闻汉室的衰微和皇帝的凄惨，以及权臣董卓等对朝政的把持，到许都后亲眼见到皇帝的无奈，曹操的专横，切身体会到汉室的衰微，曹操的奸狡。的确，一个皇帝的诏书不能正常下达，只能藏在衣带中偷偷传出来，仅此就可以设想，这个皇帝生活在一种什么样的监视、白色恐怖下。当董承告知有“衣带密诏”时，作为汉室后裔的刘备一定是五味杂陈，悲愤满腔。

许都士大夫的忠义言行，献帝的境遇，把刘备心中潜在的仁义道德激发出来，诛奸臣兴复汉室才是大德大义，才是他应该为之奋斗的方向。所以，他毅然取大义而弃小义，决定参加诛曹以复汉的“衣带密诏”同盟。

(四)刘备血统、品格、抱负的作用

刘备选择参与“衣带密诏”同盟，诛曹以复汉，与他的血统、品德、抱负密切相关。

1、刘备具有汉室皇族血统。

刘备是“汉景帝子中山靖王胜之后”，即有汉室皇族血统，具备参与其事的基础;而且能够带兵打仗，所以被董承看中，吸纳为“衣带密诏”同盟成员。作为汉室后裔他，明白了捍卫汉家天下是大德大义，参与“衣带密诏”同盟，诛曹以复汉是弘扬大义于天下

2、刘备心存大志不愿受人控制摆布。

刘备年少时被称为“非常人”。他“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这个故事说明，刘备是个不一般的年轻人，他胸怀大志，有着自己的梦想。

而曹操给予刘备的豫州牧、左将军，虽然是高官且风光荣誉，却无实权更无地盘;虽然常常陪着曹操，招摇过市，而只是曹操的附庸，成为他向天下显示礼贤下士的标识。曹操是在利用刘备，还在暗中监视他。所以曹操的厚遇不可能让胸怀志向的刘备心存感激。

3、曹刘二人品性和行事作风迥异。

曹操的性格有多重性，在多疑、嗜杀方面表现尤为突出。他攻打陶谦时，“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刘备和曹豹拦击曹操被打败后，曹操“所过多所残戮”。而刘备则胸怀仁德之心，在平原任职时的所作所为显示出他的仁德爱民品格。对曹操在徐州的残暴杀戮行为，刘备耳闻目睹，切身感受，铭刻难忘。他事后曾说：“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与宽;操以暴，吾与仁;操以谲，吾与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这虽然是他多年后的总结，但可以佐证二人在品德、行事作风上格格不入，与如此凶残的人怎能相处共事?

刘备清楚曹操的为人，在许都的时日里目睹曹操的专横。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表面上不露声色，以示归顺曹操，平“时闭门，将人种芜菁”，表现极为低调;暗地里却在等待、寻找机会。参加“衣带密诏”诛曹以复汉同盟，并寻机脱离曹操，去开拓自己的事业，这便成为顺理成章的决定。

4、刘备受渴望成为主流社会人物的心理驱使。

刘备虽有汉室皇族血统，但那是几百年前的事，而且“世数悠远，昭穆难明”，所以他一直没有底气打出皇族后裔的旗号。他的祖父、父亲仅为郡县小吏，而他又早孤，“与母贩屡织席为业”。这种草根身份，青少年时期的社会底层生活，使他不属于士大夫阶层，没能进入主流社会，一直被人瞧不起。吕布就视其为“边地人”，他为徐州牧后，出身世家大族袁术还鄙夷地说：“术生平以来，不闻天下有刘备!”曹操也曾骂他“贩履舍儿”。所以，刘备卑微的身份，长期的社会底层生活，使他有着强烈的自卑心理。

正是这种心理，使他缺乏自信，陶谦病故后众人推举他接任州牧，“先主未敢当”;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世家大族袁术，说：“此君四世五公，海内所归，君可以州与之”。虽受到拥戴他也不敢接任。正是这种心理，使他对自己的定位缺乏认识。当曹操以“天下英雄”相许时，刘备感到震惊;对这种震惊，人们认为是他怕自己参与“衣带密诏”的阴谋被看破，其实还有对自己也能够称得上“天下英雄”而产生的惊异。

正是这种心理，使他渴望融入主流社会。胸怀大志的刘备进入诸侯混战的舞台后，一直希望得到上层社会的接纳。所以，当孔融向他求救时，他十分惊喜激动。史载：太史慈到平原向刘备求救说：“北海被围，孤穷无援，危在旦夕。以君有仁义之名，能救人之急，故北海区区，延颈恃仰”;“备敛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邪!’”他没有向公孙瓒、田楷请示即毅然发兵前往。陶谦求援，他也义不容辞率部众往救。

接任徐州牧后，刘备十分注意交往名士文人。他常常去向大名士陈纪、郑玄请教。诸葛亮回忆，刘备曾告诉他说：“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陈元方即汉末名士陈寔之子陈纪，郑康成即著名学者郑玄，他们名重于世，当时遭党锢之祸正避难徐州。刘备频繁去向这些名士请教为政之道，深受启迪。孔融系孔子二十世孙，当代名士，刘备在救援他后，又上“表领青州刺史”。这既是对孔融治绩的肯定，也是向名士示好的一种形式。他还曾举荐袁绍只有中人之才的儿子袁谭为茂才。刘备的这些行为，都反映出他向士大夫靠拢，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同，渴求融入主流社会。

5、参与“衣带密诏”满足了刘备的自尊心。

内心深处强烈的卑微感，使刘备一直渴望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可接纳。孔融、陶谦的求救都让他兴奋不已，不顾一切;这次是在京城，何况是车骑将军董承以皇帝秘密诏书找到他，如此的器重，如此被看得起，他当时的激动、兴奋，可想而知;更何况这是维护皇权，伸张大义，名正言顺，所以他义不容辞，欣然加入了“衣带密诏”诛曹以兴汉的秘密同盟。刘备自卑心理和渴望主流社会认可的心结，因参加“衣带密诏”同盟得到极大的满足。

参与“衣带密诏”，诛杀曹操，兴复汉室，是刘备在政治舞台上第一次明确表达出的政治态度和立场，是他一生中的一件政治大事。从此，他以权臣曹操为敌，以兴复汉室为己任。这标志着刘备由小打小闹、争夺地盘的一般军阀上升为一个有明确政治目标的上流社会的重要人物。参与“衣带密诏”开启了他不一样的人生。

刘备参与“衣带密诏”表明的立场，在“三顾茅庐”时作为明确的政治目标并固定下来。

“衣带密诏”确立的兴复汉室、一统天下的政治目标，在刘备称汉中王、称帝的过程中都得到充分的体现，并成为蜀汉的国策。

二、在襄阳，反思后的“三顾茅庐”

“衣带密诏”事件暴露后，董承一干人被诛三族，而刘备则受到曹操的穷追猛打。他逃离许都后，先夺得徐州而被击败又失徐州，去投袁绍而袁绍则被曹操歼灭。因实力不足，刘备连连败北，流离失所，最后逃到荆州刘表处。

从寄居荆州，至建安十三年(208)曹操挥师南下，刘备逃离襄阳，前后有七年多。在荆州七年多的时间里，碌碌无为的日子令刘备郁闷，苦恼。但是，他仍胸怀天下。

(一)“求田问舍”的故事看到刘备的抱负

在荆州襄阳七、八年的时间里，刘备受到刘表礼遇，常常被邀请去摆谈，宴饮。“求田问舍”和“髀肉复生”是他在与刘表摆谈、宴饮时发生的两个成语故事，从中可以看到刘备的政治抱负和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志向，始终不甘消沉的状况。

“求田问舍”意思是：买田置屋;形容只关心个人小利，没有远大志向。出自《三国志·魏书·陈登传》中刘备与许汜的对话。史书载曰：“许汜与刘备并在荆州牧刘表坐，表与备共论天下人，汜曰：‘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备谓表曰：‘许君论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为善士，不宜虚言;欲言是，元龙名重天下。’备问汜：‘君言豪，宁有事邪?’汜曰：‘昔遭乱过下邳，见元龙。元龙无客主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小床。’备曰：‘君有国士之名，今天下大乱，帝主失所，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何缘当与君语?如小人，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邪?’表大笑。”

许汜认为陈登出自边鄙之地，对人粗鲁无礼。而刘备却赞陈登的态度，十分鄙视许汜这种小人。因为在天下大乱、帝王失所之际，一个有志之士应该忧国忘家，怀抱救世之志向，而不可只关心个人私利，去买田置屋。他在评论陈登(字元龙)对待许汜的同时，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和志向。

在荆州，刘备虽然寄人篱下，已过不惑之年，多年无所建树，而这番话则表明，忧国救世的抱负，从未泯灭，依然在他心中涌动。

(二)“髀肉复生”的故事看到刘备不甘沉沦

正是刘备心中依然涌动着的忧国救世志向，让他“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引出成语“髀肉复生”。

“髀肉复生”意思是：因为久不骑马，大腿上的肉又长出来了;形容生活长久舒适，或感叹虚度光阴。事见《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九州春秋》。史书载曰：“(刘)备住荆州数年，尝于(刘)表坐起至厕，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还坐，表怪，问备，备曰：‘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

《资治通鉴》在这段话下，胡三省评曰：“史言(刘)备志气不衰，所以能成三分之业。”《三国演义》在这段话下，毛宗岗评论说：“刘表下泪是儿女泪，玄德下泪是英雄气。刘表为家庭系情，玄德为天下发愤。”李渔评赞曰：“真丈夫语。”

解读刘备“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人们读到的是他不计成败，对实现抱负的执着和顽强。

刘备从小萌生“当乘羽葆车盖”的梦想，然后为了这梦想投身于诸侯纷争的乱世，不屈不挠地去厮杀。从公元184年起兵，二十多年里，他屡遭挫败。如今年已四十多，无所建树，岁月蹉跎，“见髀里肉生”，不禁悲从心生，他涕泪横流，对老将至而功业不建他心有不甘啊。

正是这种依然在心中涌动的忧国救世志向，正是这种对追求的顽强，让他密切关注着天下形势。当曹操北征乌桓出现绝好的袭击战机时，“先主说表袭许，表不能用”。刘表没有采纳，事后很懊悔，说：“不用君言，故为失此大会”。刘备说：“今天下分裂，日寻干戈，事会之来，岂有终极乎?”刘备这是在宽慰刘表，也是在告诉自己，机会总是会有的。

(三)反思中拜求高人，急切“三顾茅庐”

正是这种依然在心中涌动的忧国救世志向，正是这种对追求的执着，让刘备在等待寻求机会，以期奋起。“求田问舍”的评论，提醒他不忘志向，提醒他的责任;“见髀里肉生”的泪水，则激起他的斗志，激起他的紧迫感。他在苦苦反思中得到自己屡遭失败的原因。由于“贩履织席”的社会下层生活，刘备虽然一直重视对人才的延揽，不过他得到的人才层次低，以武人为主，缺乏高大上的谋策划之士。于是他急切地寻贤访士，拜求高人，以期奋起。

“三顾茅庐”之事见载于《三国志·诸葛亮传》，史书的记载极为简略：“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其实，“三顾茅庐”发生之前，有一个他寻求大才的过程。

刘备在访求贤士的过程中，先是在新野得到智谋之士徐庶，他以为得到大才，不料山外有山。史载：“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之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刘备当时对年轻的诸葛亮缺乏认识，以为这仅仅是他们朋友间的推荐，没有产生屈尊去顾访的冲动。

其后，他在荆州名士司马徽(字德操)那里又听到诸葛亮的大名。“刘备访世事于司马德操。德操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 这次从名士口中听到号称“卧龙”孔明的大名，给予刘备极大的震动。于是他想起了徐庶的劝告，亲自去隆中登门拜访。“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

公元2007年，刘备第三次去到隆中，拜访诸葛亮。他开诚布公的诸葛亮说：“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汉朝衰落，天子流亡，奸臣窃取皇权，刘备表示有志于在天下伸张大义，虽然“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请求为他出谋划策。

47岁的刘备，有左将军、豫州牧、宜城亭侯的官爵，有“天下英雄”的美誉，一次，二次，三次去拜访一个27岁的布衣青年，这令人感动。在屡遭挫败、寄人篱下之时仍表现出安邦兴国的执着志向，仍表现出要挽狂澜于既倒的倔强，这让诸葛亮感佩。于是，对于刘备力图兴复汉室，需要一个可行规划方案的请求，诸葛亮坦诚谈出自己对天下形势的看法，呈上著名的策划方案《隆中对》。

在《隆中对》中，诸葛亮指出当前的形势是：天下分裂，豪杰并起;面临的对手一是曹操，他发挥“人谋”战胜了袁绍，已经强大，“不可与争锋”;二是孙权，他根基牢固，“可以为援而不可图”;而刘备势力发展的方向是：荆州乃用武之国，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益州乃天府之土，“智能之士思得明君”;成就霸业的有利条件是：刘备系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成就霸业的步骤是：跨有荆、益二州，保其岩阻;然后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接好孙权，内修政理;等待天下有变;成就霸业的战略战术是：两路出兵，荆州之军以向宛、洛，益州之众出于秦川，一举完成“兴复汉室”、一统天下的目标。

刘备第一次明确地知道了自己的优势、发展的方向和实现目标的可能性，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连连称：善!刘备“三顾茅庐”得到“卧龙”诸葛孔明，得到一位忠心辅佐的大才。这一故事经《三国演义》的演绎，生动感人，广为流传，成为中国古代社会礼贤下士的经典。

(四)“如鱼得水”的感叹

史载：“(刘备)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等不悦，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鱼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诸葛亮出山后，刘备与之情谊日益深厚，关、张等老将为之不悦，刘备解说道，他有了孔明就像鱼得到水一样，把得到诸葛亮视作自己生存发展的最好条件。关、张等老将知道了诸葛亮的作用和在刘备心中的地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这是刘备得到诸葛亮后表现出对大才前所未有倚重的心声。

为什么刘备要这样比喻他得到诸葛亮呢?刘备起兵后对人才的延揽也一直十分重视，在平原为官时就对来投奔的士人不论才能高低一律竭诚欢迎：“士之下者，必与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无所简择”。但是，由于“贩履织席”的社会下层出身，他得到的人才层次偏低，集团的成员以武人为主，一直缺乏高大上的智能之士辅佐，他在反思中意识到这是二十多年屡遭挫败的重要原因。如今“卧龙”诸葛亮的到来，事业规划《隆中对》的制定，让处于穷途末路的刘备清楚了自己的两大优势：“帝室之胄”和“信义著于四海”;明白了势力发展的方向：占据荆州、益州;确立了完成“霸业可成，汉室可兴”大业的方略。为此刘备一扫心中的阴霾之气，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让他不能自已。他明白自己找到了事业发展最为需要的人才，有久旱逢雨、如鱼得水的感觉，因此与诸葛亮“情好日密”，对关、张等老将发出“如鱼得水”的慨叹。

反思让他对大才倚重，这是他成就三分天下有其一的重要原因。

三、临死感悟人生，遗诏儿子：“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公元223年4月，刘备在白帝城托孤于孔明后，给他的太子刘禅的下了一道遗诏《三国志·蜀志·先主传》注引载：

“先主遗诏敕后主曰：‘朕初疾，但下痢耳，后转杂他病，殆不自济。人五十不称夭，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不复自伤，但以卿兄弟为念!射君到，说丞相叹卿智量甚大，增修过于所望，审能如此，吾复何忧!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汝父德薄，勿效之。可读《汉书》、《礼记》，闲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

此外，“先主又为诏敕后主曰：‘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临终时，呼鲁王与语：‘吾亡之后，汝兄弟父事丞相，令卿与丞相共事而已。’”

(一)刘备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遗嘱

刘备的这份遗嘱，是在夷陵之战惨败之后，是在白帝城一驻就是十个月的情况下，是在他年老病重之时，是在他托孤于诸葛亮之后留给儿子的。从这四个方面切入解读，就能较深刻理解刘备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遗嘱。

公元221年7月，刘备以帝王之尊，为夺回荆州，替关羽报仇，意气风发率大军出征，结果被孙吴年轻将领陆逊打得狼狈逃窜，兵败退驻白帝城。史称夷陵之战。刘备在白帝城，从公元222年閠六月至次年四月二十四日病亡，住了整整十个月之久。开始，他对于失败不解、羞愧、愤懑，然而惨痛的失败又迫使他必须面对，又促使去反思。

当刘备的心绪从战败的气恼、郁闷中慢慢趋于平静时，他痛定思痛，冷静地思索检讨夷陵战败的原因。于是，他主动承担战败的责任，结束与东吴的交战关系，恢复盟好。既而改鱼腹县名永安，将临时行宫也命名永安;诏令诸葛亮在成都营建南、北郊以祭祀天地。从这些措施可以看出，拼搏一生、心力憔悴的刘备对安定的渴求。

在补救战败，稳定局势之后不久，222年冬，刘备患“下痢”(腹泻)，不久又引起并发病。在病情日渐严重时，如何保住历尽艰辛创下的这份基业，他陷入深深的思索中。于是，他又为死后国家的安定做出交代、安排。

从他采取的措施可以看出，刘备在思索战败原因，主动承担战败责任;期盼安宁，纠正失误，结束了蜀、吴交战状态;思念妻室，眷恋子女;安排人事，临终托孤;然后诏敕后主，留下这份遗嘱。

在安排后事的过程中，一生征战的刘备身心渐渐松弛了下来，他没有回成都，而是在白帝城度过了一段相对安详、平静的日子。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不惑。63岁这种年龄，面对峡江滔滔流逝的江水，在这种宁静的环境里，再加上疾病困扰，会让人追昔抚今。而对未成年儿子的深切眷恋、不放心，他们如何安身立世，妻室儿女如何避免再次沦为他人之奴，仍能享受荣华富贵等，他一定想了很多很多。于是，在托孤之后有了这份给儿子的遗诏。

(二)这份遗嘱的闪光点

这份遗嘱，首先让人看到刘备面对死亡的泰然态度。关于这一点，很多学者在分析时都如是认为。如方北辰先生在《刘备新传》一书中，就认为刘备能够镇静地面对死亡，面临死亡能够保持通达的态度;还把曹操、孙权、刘备面临死亡的情况作了比较，说：“他们是魏、吴、蜀三国的开创者，年富力强时都是叱咤风云豪气盖世的角色，然而到老来面临死神的召唤，各人的表现就不尽相同了。其中，孙权享寿最高，七十有三，而他又是最怕死的一个，为了延年益寿，求神、祈天，什么都愿意干。在其晚年，孙吴宫中一片神道气氛迷漫。曹操享寿其次，六十有六，对死亡就比较通达，不仅预留了遗嘱，而且自制了入葬衣物，从容而去。至于刘备，其享寿最短，仅六十有三，态度却是最为超脱的一位，他竟然还能在遗嘱中抒发对死亡的感慨，说是‘人五十不称夭，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不复自伤’。”

在白帝城后期的安静里日子，刘备回首的一生，从24岁起兵闯荡天下，在近40年刀光剑影中，一步步奋争，有着太多的艰辛，“历齐、楚、幽、燕、吴、越、秦、蜀，艰难留庙祀”，备受颠沛流离之苦;在近40年刀光剑影中，一步步奋争，有着太多的凄怆，先后投靠依附于公孙瓒、陶谦、吕布、曹操、袁绍、刘表，部众多次被击溃，妻室四次被对手俘虏。命运多舛啊!不过，他想到自己从一个贩履织席之人，无资产和实在的社会背景可凭借，躬行仁义，百折不挠，打出了一片天下，登上了皇帝之位，因此也有几分释然，几分欣慰。因而面对死亡，他显得淡定、从容，发出“人五十不称夭，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不复自伤”的慨叹。

在病卧白帝城永安宫的一段时日里，他想到自己从跨有荆、益，三分天下，到登基称帝，如今折兵失地，事业的大起大落，让他不能不进行深刻的反省。

刘备在回忆总结自己的一生，反省自己的一生。自己从一个贩履织席的市井草民，无资产和社会背景，仅凭借侠义正直，仁爱厚道，重感情讲道义，躬行仁德，成就了三分天下有其一的业绩，除了得到几分释然、几分欣慰泰然面对死亡外，还把得到的成功经验、人生感悟在遗嘱中向刘禅述说。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遗嘱里这两句直白而极富哲理的话，他认为是自己角逐天下的最重要的经验之一。

这两句话表述的内容源于古代的经典。

《周易·系辞》载孔子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揜，罪大而不可解。”《尚书·蔡仲之命》载周成王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其下注曰：“天之于人无有亲疏，惟有德者则辅佑之;民之于上无有常主，惟爱己者则归之。”

刘备老年时能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话，是因为他年轻时曾拜著名大儒卢植为师，接受过经学的正规教育，师出名门;如今融入自己一生闯荡天下的体会，所以能根据经典总结凝练而成这样的明白透彻的格言警句。

刘备总结自己的一生，认为一个人只要从小事做起，只要坚持做下去，就可以成为一个贤德之人，就可以凭借贤德去成就一番事业。吴玉莲君认为：“似乎刘备一生的成败都在诏书内做了一番检讨。他有勇气反省，更有勇于面对现实。而一句‘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已足够铸造刘备重德的形相。”因此，他把自己从人生感悟中提炼出来的这两句话写在遗嘱里，并加以强调，留给了儿子。

有学者指出：“正是这个‘惟贤惟德，能服于人’的基本政治理念，铸成了刘备一生受人敬重的政治品格。”

这份遗诏最重要的是，让人看到刘备临死之际表达此的对儿子深深的慈爱和殷切的期许。

刘备在泰然面对死亡的同时，又提到“但以卿兄弟为念”。临终前这一心境的袒露，也是刘备在病卧白帝城永安宫的漫长时日里，回忆和反思的一个重要问题，体现了他对儿子的深切眷恋和浓浓的儿女之情。

刘备一生对儿女的亏欠也太多太多。他没有时间、很多时候也没有条件对子女进行培养、教育，更没有对他们有过必要的关怀。在死期将至之时，对未成年的刘禅兄弟有着太多的牵挂，太多的不放心，所以在遗诏中谆谆叮嘱，教育儿子怎样做人。他要求儿子“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一定要努力践行，行善积德，才能立身于乱世。两个“勉之，勉之”，将刘备深沉的父爱，殷切的希望，表达得淋漓尽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也成为后世育人教子的警句格言。

他从射援(即射君)处得知儿子学业进步，“增修过于所望”，甚为高兴，特别欣慰。同时，他要求儿子多读书，读经、读史，“历观诸子”之说，学兼众术，以“益人意智”，让智力得到增长。他十分赞同诸葛亮提供给刘禅读的那些书，要刘禅自己找来认真研读。对此后人评论说：“学者责孔明不以经书辅导少主，乃用《六韬》、《管子》、《申》、《韩》之书。吾谓不然。人君不问拨乱，守文要以智略为先。后主宽厚仁义，襟量有余，而权略智谋是其所短，当时识者咸以为忧。《六韬》述兵权略计，《管子》贵轻重权衡，《申子》核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施之。后主正中其病矣。”又评论说：“后主庸弱，故先主与(诸葛)亮皆欲其读此书，可见古人读书皆以致用。”

刘备深知儿子刘禅的资质和智力，一方面要求他读书增长才学智谋，另一方面从自己的人生感悟中认为先要学会做人、做一个贤德的人才是第一重要的。在天赋不足的情况下，贤、德也是巨大的财富。所以在遗诏中只字未提要儿子继承“兴复汉室”的遗志，去一统天下，而是要刘禅从小事做起，逐渐积累，首先做一个有贤有德之人，凭借贤德立世，然后再去努力做一个有贤德有才智的君主。

(三)纵横比较人君的临终的言行

首先横向比较三国人主曹操、孙权、刘备临终的言行。曹操有《终令》，临死有《遗令》留给后人，不过讲的是关于葬事、婢妾的安排及财务的分配等，没有专门给儿子留下遗嘱。孙权没有遗诏，也没有给儿子们留下遗嘱，只是在病危时对诸子的职位一一作了安排，立孙和为南阳王，孙奋为齐王，孙修为琅琊王等。只有刘备，在托孤于诸葛亮之后，除关于葬事有遗诏外，还专门给继位的儿子刘禅留下了这封娓娓述说自己人生感悟的遗嘱，叮嘱他如何做人，如何做一个贤德之人，有才智的人。

其次纵向比较其他君王的遗嘱，胡三省在《资治通鉴》刘备遗诏的话下面加注指出：“自汉以下，所以诏敕嗣君者，能有此言否?”的确，刘备之后没有任何一个君王能在遗诏中如此解剖自己，总结自己的一生，并只要求继位的儿子学会做人，做一个有贤有德的好人。有学者指出：“诏书全文只字未提让刘禅继承遗志，一统河山;更没有像五代李克用那样给儿子李存留下必须要办的三件事(讨刘仁恭、击契丹、灭朱温)，诏书通篇都是一个父亲临终前对儿子的谆谆教导，教育儿子怎样做人。”

通过比较，从刘备的遗嘱可以读到他临死前的心境，可以看到他的所思所想和其他帝王的不同。这就是刘备遗嘱的精彩、特别之处。

(四)追加的诏敕明确诸葛亮的“相父”地位

刘备在给刘禅遗诏后又分别嘱咐刘禅和鲁王兄弟，“父事丞相”，这是遗嘱的补充，更是对“托孤”的补充和强调。

托孤只是对诸葛亮，而这句追加的诏敕，则是对刘禅兄弟的叮嘱。很明显，这句补充遗诏是为了明确、强调诸葛亮在蜀汉朝政中的主导地位，明确、强调身为皇帝的刘禅和身为诸王的儿子们只是从属地位。这说明刘备对诸葛亮的充分信任，说明他托孤的真诚实意，说明他对儿子能力的深刻了解。给儿子们的这句诏敕，与刘备托孤于诸葛亮的嘱托话语前后呼应，一脉相承。

刘备遗诏记录了他的死因，倾诉了他反省人生的感悟;在撒手人寰之际流露出对子女的眷恋，希望他们做有贤有德之人，多读书以增长才智;并表达了对诸葛亮的绝对信任，要求儿子们摆正自己的位置。为什么刘备能留下这样的遗诏呢?因为这是他在事业从顶峰跌入低谷是日子里，是他在一生奔波拼杀后栖息下来之后，是他对身后国事作出交代、安排之后，是他在生命走向终结的时刻，出于对儿子们的牵挂将自己的人生经验作为做人的要求留给他们的。

作为一代枭雄的刘备，他的一生起伏迭荡，历尽坎坷，从盲目闯荡中反思明确反曹兴汉的目标，在寄人篱下中反思后“三顾茅庐”明确人才的重要，在临终之前反思给儿子留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遗嘱。他一生都在不断地反省自己，总结失败的经验教训，这三次反思向后人揭示出他的人品和思想境界的高度，给后人以教益，给后人以启迪。

资料来源：谭良啸提供

转载时间：2023年04月24日